孤独怪杰英格巴特

Author: 方兴东 Date: 1999年 第9期 04版

#1    被遗忘的天才
    令道格·英格巴特(Doug Engelbart)(^090401a^)哭笑不得的是,他苦其一生研究计算机,想建造一套可以为人类增加智慧的计算机,并已获得20多项专利,但是人们提起他,却多是因为他创造发明的一个“边角料”:鼠标。如今数亿只鼠标遍布全球,而这位鼠标之父现在却已默默无闻;他所发明的视窗、共享屏幕的远程会议、超媒体、群件等等,已遍地开花,但他自己却少有人提及。
    1968年,旧金山秋季联合计算机会议(FJCC)上,英格巴特的演示震惊了同行。他利用远在25英里之外的一台仅仅有192KB内存的原始大型机,就将上述发明集成在一起。当时还没有“鼠标”这个通俗的大名,而很雅致地称为“显示系统的X-Y位置指示器”。这个历史性的一幕,后来被拍成了电影。
    英格巴特的发明太超前了。直到1984年,苹果Mac的推出才让鼠标流行起来。直到Windows 95的巨大成功后,才证明了英格巴特原始视窗的概念是多么英明。1996年6月,比尔·盖茨对英格巴特开拓性的研究大加赞扬。《Byte》杂志将其列入对个人计算机发展最具影响的二十人之列,并评价说:“将他比作爱迪生并不牵强”“无法想象没有英格巴特,计算机技术将会怎样”。
    英格巴特已经74岁了,但他还在自己创办的“解靴带学院”(Bootstrap)工作。在那里,他既是发明家,又是多用户商业计算系统的顾问。在他的心目中,计算机不仅仅是巨大的加法器,而且应该成为人类最友善的工具。
    当年过于超前的英格巴特,如今却又显得陈旧、落伍。当他还在埋头扩大计算机多用户的性能时,外面的世界却是崇尚一人一台计算机。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他不多的将来,英格巴特永远置身于主流之外,留给历史一个孤独的背影。
#1    寻梦之路
    英格巴特生于俄勒冈州的波特兰市,9岁时父亲去世,他的性情开始变得忧郁。1942年他考上俄勒冈州立大学。当时雷达技术刚刚出现,很让英格巴特激动,就选学电气工程。二年级时扔下学业,应征入伍,进入海军,从事雷达工作。
    1945年夏末,日本刚刚投降。20岁的英格巴特是美国海军雷达技术员,一个闷热的日子,他踱进红十字会图书馆。里面安静、凉爽,在那里他偶然读到了万尼瓦尔·布什(Vannevar Bush)的文章。这是有关信息处理技术用于扩大人类记忆和思想的论文。从此,一个梦想植入他的大脑。1951年,他着手设计基于计算机的问题解决系统,试图通过机器增加人类的智慧。这一工程一拉开,他就沉迷于其中,至今仍未停息。
    战争结束后,英格巴特由于拥有电气工程学位,而且还有雷达工作经验,就在加州的Ames实验室找了一份工作,为NASA(美国航天局)的一个合同而工作。在那里呆了几年,没有很大收获,却认识了一个人,就是他后来的妻子。就在订婚的那个星期一,英格巴特突然意识到他的三个目标:一个学位、一份工作、一个妻子,全部都实现了。他成了一个没有目标的人。他在路上认真思考:这一生还剩下550万分钟的工作时间,有什么事值得他“投资”呢?1950年12月,25岁的他开始思考新的人生目标。
    当时硅谷还是世界上最大的果园。电子工业刚刚从几个车库中冒出一点幼芽来。“当我第一次听说计算机时,凭我的雷达工作经验,我猜想如果机器能用穿孔卡显示信息,并在纸上输出,当然可以将信息写在或画在屏幕上。当我将阴极射线屏幕、信息处理器和显示符号的媒介联系到一起,仅仅用了半个小时。”
    经过三十年的挫折与打击后,英格巴特一回想起自己25岁时的想法时,仍难以抑制激动之情。至今他还怀疑新一代的计算机专家,拥有了一流的硬件,但是否与真正的核心问题更接近了一步?
    虽然历史证明,他是一个卓越的梦想家和思想家。但是,即使他的朋友也会用“顽固”这个词来描述他对理论的态度。1971年,他的朋友尼洛·林格伦(Nilo Lindgren)在《创新》杂志上如此写道:“他微笑时,脸上充满着渴望和孩子气。但一旦他拘谨的表情消失,开始沉思时,他暗淡的蓝眼睛表达的是一种悲哀和孤独。当他向你打招呼时,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仿佛刚刚被长途旅行减弱了,又仿佛他的词语被层层冥思所削弱了。他的身上缺乏自信,但有一种热情,他的天性温和但又顽固,使他受人尊敬。”而另一个天才阿伦·凯则说:“他使我想起了离开红海的摩西”。摩西永远踏不上希望之土,而英格巴特也永远不会有一个可以轻松共事的名声。
#1    开始造梦
    1951年,英格巴特辞去工作,进入加州伯克利大学的研究生院。这里正在建造最早的冯·诺依曼架构的计算机。这时他开始注意到,人们不但不懂他所谈论的东西,而且一些科学家对他极度不友好。但这位年轻人仍表示质疑:“我们造出了计算机,但我能用他教导别人吗?我能给它挂上键盘让人和计算机相互交流吗?或者让它教人打字?”这些问题如果讲给学心理学的人听,或许不错,但工程人员却认为莫名其妙。
    1955年拿到博士头衔后,英格巴特还想继续实施他的梦想。但系里没有人愿意听他谈论远大计划。大学只是让他拿到熟练工的证书,而不是实施梦想的地方。“如果你还是谈论这些,没有人会让你做,也没有人给你发表文章,你只能永远当一名助教。”
    年轻的英格巴特不得不重新踏入社会,去寻找新的机会,使他能够做成可以增加人类智慧的电子系统。他带着自己奇妙的想法,去帕洛阿尔托(Palo  Alto)一带的新兴公司推销自己。还好,还真有不少人关心未来。那就是HP创始人比尔·休利特(Bill  Hewlett)、戴维·帕卡德(David Packard)和公司研发负责人巴尼·奥立佛(Barney Oliver)。他们对英格巴特的计划非常热心。协议达成了。英格巴特兴高采烈地驾车回家。走到半路,英格巴特典型的风格又发作了。他停车找到电话亭,给奥立佛打电话,说下午谈论的建议只是向数字电子的一个过渡,他认为像HP这样的电子仪器公司,最好的路是全面迈向数字技术和计算机。奥立佛说HP还没有做计算机的计划。英格巴特说:“很抱歉,我得去寻找数字的道路。”满怀鸿鹄之志的他就这样取消了刚刚与HP达成的协约,继续寻找他的理想之地。
    1957年10月,正值苏联的人造卫星上了天,美国人大为吃惊,对前瞻性的科研也突然重视起来。一天,英格巴特忽然得到一个机构的邀请。这就是在门罗帕克(Menlo  Park)的斯坦福研究院(SRI)。他们对计算机在科学、军事和商业应用方面的长远研究深感兴趣。
    英格巴特对面试的人谈论了能与人相互交流的计算机构想。
    “这些内容你跟多少人谈过?”那人问。
    “还没有,你是我告诉的第一个人。”他回答。
    “好,现在你不要再告诉别人。这个设想听起来很离奇,会引起别人的反对。”
    于是英格巴特闭上了嘴。这样工作了一年半,他又蠢蠢欲动,想把他的设想付诸书面。他向主管谈了他的打算,虽遇到点阻力,但最后居然得到同意。美国空军的科研部给他提供了一小笔经费。英格巴特终于可以着手他的研究了。但是他孤军作战,没有一个同事与之共事。1962年他终于写成了文章,并于1963年发表。这篇论文的题目为《增加人类智慧的概念性架构》。
    自然,大多数人对英格巴特构想和工作了十年的概念性框架毫无反应。但还是有几个人注意到了它。一代伯乐——美国航天局掌管部分研究经费的鲍勃·泰勒(Bob  Taylor)是其中之一,他没有被英格巴特超前的设想所吓倒,并为他的项目提供了最早的资助。幸运的是,还有另外一个人也能理解他的设想,这就是刚刚进入ARPA(Palo Alto Research  Centre,帕洛阿尔托研究中心)的利克莱德(Licklider)。他们都对英格巴特被主流计算机界所忽视的设想十分感兴趣。
    1964年,从美国航天局转到ARPA的泰勒告诉英格巴特和SRI,信息处理技术处(IPTO)准备投入100万美元的启动资金开发新的分时计算机系统,其中每年有50万美元用来支持英格巴特的“智慧增加”项目的研究。英格巴特的主管大为惊诧。多年来,他一直想争取ARPA的经费,却从来没能成功,而今突如其来的资金让人不可思议。
    对英格巴特来说,可谓恰逢其时。此时他的概念性框架已经完成,所需的技术也已具备。下一步就是组建班子,建造第一台样机。英格巴特的“增智研究中心”(ARC)立马红火起来。
#1    梦是一场空?
    大概ARC最大的影响就是许多非凡的人物不断来到实验室,又不断离开,去从事其他重要的研究项目。十年中,有几十位天才般的人物为英格巴特的梦想工作后,成了其他大学和研究机构的项目领导人。
    ARC的“轮机船”内放着新造的分时计算机。“智能工场”模型像古罗马的圆形剧场,数十位研究人员坐在巨大的显示终端前,编制系统软件,彼此通信交流,并浏览在线系统的信息。
    1968年,那场90分钟的多媒体演示无疑是一个高潮。那时侯将字体显示在屏幕上还是一件石破天惊的创新。英格巴特所使用的字处理文本编辑器更在许多年后才被人们广泛接受。当然,那时的显示技术实在原始,屏幕上的字母和数字看起来“坑坑洼洼”,就像手写体。
    1969年,ARC成为ARPA网最早联接的节点之一。ARC也扩大研究内容,成为网络信息中心。70年代初,正当英格巴特感到目标已经不远时,研究小组内部却开始对前景提出质疑。1975年,资助了12年后,ARPA终于抛弃了ARC。大家纷纷作鸟兽散。人员很快从35名锐减到十几名,又从十几名减到几名,最后只剩下英格巴特一人,陪伴他的只有一大堆软件和机器。
    十多年来,计算机技术发展已大大加速,而ARC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1977年,SRI将英格巴特小组开发的计算机系统卖给了Tymshare公司,顺便把英格巴特也随系统一起“搭售”了。
    从1963年至1975年,是计算机技术的“野生”时期。尤其是迈入70年代,新的计算机文化已经酝酿。英格巴特发现自己时常夹在员工的保守和自己学生的激进之间。从70年代初开始,许多英格巴特小组的重要成员都离开SRI,投向新的技术圣地——施乐PARC研究中心。英格巴特也曾想与在施乐的学生一起合作,但最后发现他们不可能走到一条路上。英格巴特奋斗几十年的乌托邦幻灭了。
    同事们离去了,但英格巴特依然故我,继续他的造梦工作。到了80年代,他所制造的计算机系统不再像科幻小说一般,而开始真正在办公自动化中发挥作用。这时人们才开始注意英格巴特在十多年前发表的观点。
    1989年,英格巴特创办了“Bootstrap学院”,准备将他的梦想带入21世纪。目前,他与相伴40年的妻子住在旧金山湾区,有4个儿女和8个孙子。拥有二十五本著作,二十项专利以及无数的荣誉:1987年《PC Magazine》终生成就奖;1990年美国计算机学会软件系统奖;1993年IEEE计算机先驱奖;1994年Smith Sonian奖;1994年当选美国艺术和科学学会院士……
    如今,英格巴特既不富有,也不著名,更不强大。而这一切不影响他追求的目标。他所追求的一切还是他曾追求过的那一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在Tymshare的办公室,与苹果公司总部只相隔几个街区。在那一边,图标、鼠标、视窗、位映射屏幕显示及其他英格巴特所开创的技术已经发展成几十亿美元的大业务,而英格巴特仍在实验室与自己孤独的身影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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