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之谜
陈宗周:本月,电脑界大事很多,我们谈什么呢?
熊晓鸽:谈谈日本吧。我们刚在东京出席了一个Meeting(会议)呢。
陈宗周:似乎没有赶上东京的好时节。6月上中旬,灿若云霞的樱花早已谢了,梅雨天气还没有结束,东京阴雨绵绵。从我们住宿的椿山庄酒店的窗户看出去,东京景物全在如烟的雨雾中。
熊晓鸽:日本的经济也是这样扑朔迷离?我很奇怪,在80年代那么牛气的日本经济,怎么这几年困难重重,成了泥足巨人呢?
陈宗周:我们在日本这十多天,日元正在急剧贬值,我们到日本时,日元和美元比价是135:1,而离开时就变成146:1了。与最坚挺的时候相比,日元贬值接近一半了。我和《电脑报》编辑部主任黎和生从香港飞东京,乘坐有名的全日空航空公司航班,票价低得惊人,而且有三分之二的空座。这恐怕是说明日本经济的一个侧影吧。
熊晓鸽:大家都说前几年的日本经济是泡沫经济,现在泡沫破灭了。不过,即便如此,在日本仍然强烈地感受到这个离我们最近的发达国家的经济实力。日本的国民生产总值早在1968年就超过前西德,它是老牌发达工业国了。
陈宗周:能够说明日本经济发达的有两点:交通和环保。东京地铁的现代化,我觉得比纽约地铁、巴黎地铁有过之而无不及。日本的环境保护也做得不错,离我们住的酒店不远有一条叫江户川的小河穿过东京城区,居然清波荡漾,金色大鲤鱼在河中悠闲地游弋。去富士山沿途,满目都是茂密的森林。日本的森林覆盖率都快到70%了,远远超过法国、德国等国家30%几的水平。据说日本对伐木限制非常严格,它所用的木材都是到别的国家去购买。
熊晓鸽:你对日本的IT产业有什么印象呢?
陈宗周:记得你曾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来比喻日本的IT产业在亚洲的地位,我觉得很形象。日本的IT产业依然在亚洲遥遥领先,它的IT产品占据亚洲IT市场68%的份额。可见,日本的IT产业是很强大的。我们在日本参观了一些著名的大学和公司,对日本IT产业的整体实力有深刻的印象。比如,我们参观的NEC公司,它在1997财年的销售额是400亿美元,差不多相当于上海市当年的国民生产总值。而NEC还不算日本最大的IT公司。
熊晓鸽:有一个事实是,进入90年代,日本在IT方面全面落后于美国了。现在,美国控制了IT产业主要的工业标准。例如在PC机方面,Microsoft(微软)公司的Windows成了PC机操作系统事实上的标准,而Intel公司的奔腾微处理器,也成了PC机CPU的标准。在日本,几乎看不到80年代盛行一时的日本自产PC机操作系统DOSV以及与PC不兼容的PC 98了。
陈宗周:NEC公司的PC 98现在已完全改为与Wintel兼容的新机型了,但仍然叫PC 98,如PC 98 NX等。此PC 98非彼PC 98,已经完全脱胎换骨。可见美国Wintel联盟的厉害。
至于日本IT业为什么在90年代丢失了战略制高点,我认为原因很多。这次,我们专门到庆应大学采访了日本五代机研制队的领导人渊一博教授,他谈到在1982年到1993年的11年间,日本调集了大量IT界精英,研制赶超美国的第五代智能机,仅渊一博所领导的五代机研制队伍,就用掉日本通产省600亿日元(相当于5亿美元)。当年,日本的五代机项目轰轰烈烈,曾引起全世界的关注,但最后却虎头蛇尾,草草收兵。制成的样机连渊一博自己也不用。在这十年里,美国的个人电脑却一日千里,迅速垄断了全世界的市场。我常常在想,如果日本不在研制五代机上花那么大的精力,如果当时日本科技界和企业界的精英注意力聚焦到PC机上而不仅是在五代机上,也许情况会有所不同吧。
熊晓鸽:在高清晰度的电视方面,日本起步也相当早,20年前就开始研制。可惜也是方向搞错了。当日本在模拟式高清晰度电视方面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眼看可以商品化时,却发现自己的心血注定要付之东流。美国的数字式高清晰度电视(简称“数字电视”)以不可比拟的优越性将主宰未来的电视市场。
陈宗周:日本IT界的决策人物在这十多年间似乎老是在犯错误,使日本IT产业水平在80年代几乎要追上美国的情况下,在90年代又被拉开距离。
熊晓鸽:日本和美国在IT方面,实力也许本来就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在这场技术马拉松赛中,日本的落伍是不是有一定的必然性呢?
陈宗周:还很难说。我觉得日本的科技实力很强,潜力也很大。我们在日本参观,感到日本的“科技立国”不是一句空话。在筑波大学,我们没有参观刚竣工的,据说是世界上目前运算速度最快的巨型电脑,而是参观了他们的网络实验室。看到日本在Internet应用方面正奋起直追。我们在网上查阅很多网站,都迅速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他们的日文网站非常多,而且内容十分详尽。我们查阅五代机和渊一博教授的资料,很快就浏览了东京大学、庆应大学等好几所大学的网站,找到了渊一博教授的个人主页。我们去富士山的行车路线图也是在网上查阅到的,不一会儿就得到了好几个方案,详细到什么时候乘什么车花多少钱到达目的地。我们在筑波大学的电脑上,还很快读到了《电脑报》的电子版,令人十分愉快。
熊晓鸽:日本的制造业是日本的骄傲,很能显示日本的科技实力。松下公司的松下幸之助曾经说过,要让日本生产线上的产品像流水那般容易。
陈宗周:我们参观了几座日本工厂,其中东芝公司在东京附近的青梅工厂可算一个典型。这座工厂共2000名员工,其中有1500名工程师(包括200多名软件工程师),光从人员结构上,就给人留下极深印象。工厂六层设计大楼办公桌对办公桌,挤满了工程师们;而车间里却几乎看不到工人,几十米长的自动化主板装配线上只有一两个工人在巡回检查,由机械手去紧张地工作。这座工厂每月可生产12万~15万台东芝笔记本电脑。
在东芝青梅工厂,我们还看到据说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硬盘生产线,在像IC(集成电路)车间一样的洁净厂房里生产。容量6.4G的硬盘,厚度只有11毫米。东芝的硬盘生产技术,在世界上是一流的。在东芝青梅工厂,还有很多项目是与微软、Intel等美国著名公司合作开发的,有的技术是东芝独有而被美国公司购买的。从这里,也可看出日本IT产业的技术实力与潜力。
熊晓鸽:科技实力与人的关系很大,我到过日本多次,有一点是很令人疑惑不解,日本人(尤其是男性)脸上很少看到有笑容,大家好像都很严肃,心事重重。也许是生活上和工作上压力太大的缘故吧。我很少看到日本人像别的国家的国民那样开怀大笑。
陈宗周:这是在东京地铁车厢里的感受吧?
我想从另一侧面谈谈对日本公司的感想。日本的公司制度很奇特,普遍实行“终身雇佣制”和“工资年功序列制”,一个人加入一个公司,一生中基本不跳槽,公司也基本上不解雇员工。员工的工资主要与他的资历有关。在日本的公司,我总想了解工人和工程师的收入差别有多大,但人家都避而不答。在一家公司,好不容易有人告诉我工程师的年收入大约是800多万日元,工人大约是600多万日元。说完后又赶紧补充,说是工资与参加工作的时间关系最大。工龄长的工人,工资可超过工龄短的工程师。我知道是白问了。
熊晓鸽:有人把这种与欧美不同的日本公司制度叫“超级大锅饭”,还戏称日本是“超级社会主义”。在这种日本特有的公司制度下,日本员工都很勤奋、努力。在鼓励竞争,刺激创新精神方面起的作用,我们就不清楚了。美国Forbes(福布斯)杂志7月6日版上,给出了世界亿万富翁的最新排行榜,前四名都是美国人。其中第一名比尔·盖茨和第四名保罗·艾伦都是IT界的人物,微软公司的创始人。由于这次入选富翁的标准是“劳动致富”,而不是继承祖业,坐享其成。所以这个排行榜是对创业者一定程度上的评价。但令人不解的是,日本经济如此发达,却没有一位富翁进入前十名。这也是一个难解之谜。
陈宗周:知识经济时代的第一资源是人材资源。未来的国际竞争主要表现在民族的创新精神上。好的公司制度都要鼓励竞争,激励创新精神。我想,日本公司制度也会改革,听说“终身雇佣制”已经受到冲击了。
熊晓鸽:一种全社会实行的制度的改革,至少要经过几十年时间。
陈宗周:尽管如此,日本经济和日本IT产业仍然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给我很多启发。
顺便也告诉大家,在日本我又遇到好些《电脑报》读者,他们经常从《电脑报》和《电脑报合订本》上,或是从《电脑报》电子版上,读到他们感兴趣的内容。
中国文化和日本文化有很深的渊源关系,我希望以后常到这一衣带水的邻邦作客。
熊晓鸽:最好不要在梅雨季节去,否则,还是雾中看花,又留下无数谜团。